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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棠想,以后的日子同禾苗一起过或许也不赖。
总之这人生得赏心悦目,又胸怀锦绣文章。
“‘吾党有直躬者’,是叶公问孔子,故乡有人正直,哪怕是亲生父亲牵了别家的羊羔,也要出面作证。
孔子却不以为然,认为亲亲相隐,与大梁律所言正是如出一辙……颜斶这段,如我所记不错,应当出自《战国策》。
颜斶这位隐士试图向齐宣王证明士子比王高贵的例子。
颜斶后来挂冠而去,就是齐宣王知晓其能,也是悔之晚矣了。”
别看禾苗谈史论经头头是道,说佛论道却居然全无慧根。
李木棠陪她躺了些时候,好似不知从何而起的惊惧便好了大半。
下午坐禅来又坐不住,读经去又磕磕绊绊,唯有洒扫值殿、洗衣种地居然做得虎虎生风,在李木棠看来实在是糟蹋人。
可谁让她肿了俩膝盖动弹不得,晚间一顿斋饭还得托禾苗的福呢。
她们这些居士且还算是好的,比沙弥尼劳动得少、吃得好、住得更宽敞——据说东面僧寮里同样面阔三间的屋子得睡十来人。
“小小院落,有这么多出家人?”
李木棠不解,禾苗偷偷告诉她,有小一半是今年放出宫来的老姑姑,没有例银拿,山高路远也回不去家,干脆就在这京城的尼姑庵中栖身。
甚至还有些拿不出钱赎一张度牒,就和她们同榻而眠做居士打白工哩。
“剩下的,要说真正有佛缘自己要出家的说实话没几个,不都是被夫家休弃出门或是成了寡妇,实在没处可去,求一口饭吃、讨一间屋子栖身,仅此而已。”
阿蛮与禾苗,又如何不是其中之一。
天亮得渐渐早了,李木棠早课起不来,自讨腰包捐了些香火钱,总算可以去观音殿蹭把椅子无所事事消磨时间。
一日从早到晚,据说香客寥寥,她大多数时候要望着殿外匆忙来去的沙弥尼发呆。
禾苗大好已用不着她作陪,赖在这里说实话是想避避京中蜚短流长是是非非。
不是李国令,不是李姑姑,更非荣王未婚妻,她李木棠就要过两天岌岌无名的寻常日子,好像那地头嚼烟的懒汉。
可这样的日子才不过过了半天。
第二日下午断续总有香客登门,穿金戴玉、着婢子拿钱供奉更是豪爽,于是连住持都笑眼眯眯,迎来送往、解读偈语好不繁忙。
李木棠照旧一旁坐着,动也不动一下,就清楚听着这一波自言是户部尚书的女儿,将要入宫采选、先来请愿;后一位是中书令的女儿,只求父母祖辈身康体健,并不为自己祝祷,眉间愁绪萦绕任住持也劝慰不过;等到了第三日,哪怕是京外的姑娘,都纷涌而至,她甚至见了丰州刺史李通的女儿、和延州刺史洪右鹊的千金:从前闹得天翻地覆也不曾有半面之缘,而今却在这座小庙中不期而遇,世间太多事岂非奇妙?李家姑娘只求落选回家,洪家女儿却盼不得一鸣惊人;也有那前拥后簇的——据说是范异妹妹陪给王氏将作少匠的女儿,不念着做皇妃,但想着荣王府呢。
,!
紫金塔前,曾在宫中做了二十二年宫女的沙弥尼仔细将地上落花扫去。
王家与范家的女儿衣摆将会在其上扫过,正如后妃嫔御曾经在她洒扫的长街上来来去去。
只是宫外未出嫁的女儿活泼些,有的还会说起钱家昨儿喜事,念叨徐氏新娘子如何样貌平平、本就是落选的命。
青苗远远地也听见几耳朵,遂掩面改去后院侍弄农务。
午间稍事休息,却见云会堂内独李木棠一人席地而坐,就靠着一长列通铺铺位,望着手中玉如意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来之前,也有这样的香客。
你见到的,使你害怕的,是谁?”
“孺人娘娘段家的表妹,还有朱家的表妹。”
青苗告诉她,“无论是选宫中贵人,还是选王妃,我都是输了。
哪怕见着她们,都怕她们以往事耻笑,落香庵也将我扫地出门……实则我都不认识她们,她们也没见过我。
还是捐了功德留了名姓才知道……我那时已经没法可躲。”
青苗说着,一屁股坐在床畔,晃一晃变粗笨了的双腿,瞧一瞧脏污了的双手,将戴在腕子上的佛珠摘下盘弄,像是在问自己个儿,又像是在问她:“你、害怕么?后悔吗?”
李木棠能够回答的,却只有一句“我不知道”
。
从来没有什么佛门清净地,没日没夜忙前忙后的沙弥尼就是金像铜疙瘩的奴隶。
甚至连奴隶也不如,还得掏钱买了度牒,再掏戒金才许遁入空门,成日对住持点头哈腰,却连个笑也不敢,装得无欲无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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