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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头梯子搭得好,尚书令就梯子爬得更快:“华阴法曹,”
吕尝向范自华是个眼色,高声来问,“尔在县中,可曾见闻荣王殿下及其随行?”
任他几人七嘴八舌,几乎只言片语便将欲加之罪敲成板上钉钉。
那金粟恍然惊觉众臣是何用意,竟以为自己今日立于殿上、便可兵不血刃刺王杀驾,一时间整个人神清气爽,心底更是冲出股野蛮杀气,这是抖抖肩膀,便要冲上战场!
可眼瞧着范自华巧妙脱罪,荣王无辜受累,那厢武将们又如何能够甘心?领军卫大将军闷一嗓子雄赳赳出班而来,毫不客气披头就问吕尝预设凶嫌诱使证人是何用意?舞刀弄枪的大多笨嘴拙舌,再补上三两员猛将,只怕脱口就要将范自华名姓明白咬出来。
皇帝眼瞧着华阴刺史那渴求的眉毛都快翻过了发际线去,悄悄招来内侍监附耳低语几句,下首自然有小内侍上殿提点某个倒霉蛋儿——朝中喧嚷不休,小内侍没声没息,倒霉蛋的主意就全像是自己福至心灵:“义宪长公主!”
还是中书侍郎一语定乾坤,“义宪长公主往华阴敬庙,也在县衙安身。
一面之词不可信,臣请大梁长公主上殿!”
荣王到此时,才懒懒抬眼向上一瞥,继而只是冷笑。
大梁长公主言出如山、不容置疑;从头至尾却没人容他大梁亲王为自己分辩半句。
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直指范自华不法、任君生自戕;杨务本欺上瞒下,吕尝也没少渔利;柳仲德兴风作浪,武将们假公济私;再说母亲收受贿赂、他戚晋蓄意欺瞒;皇帝意图弑兄、义宪背德忘义?没瞧着那十五岁的姑娘匆忙赶来、懵然无知时,下意识得望向御座;而后她自然晓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所说的“证词”
却全成了放屁:“荣王亲事……的确、曾来过县衙。”
至此,甭管华阴刺史是如何害怕兔死狗烹意图出告范自华;更别提范自华如何提心吊胆生怕荣王借题发挥;从来也无所谓武将如何落井下石要攀咬范吕两家;终究是只有皇帝称心如意,装得老大为难,却不得不请皇兄“暂居府上、闭门不出”
,再着人彻查此案为好。
荣王听旨辩也不辩,告退便走;与金粟擦肩而过,重瞳却懒得正眼瞧他——那始作俑者却到这时晓得厉害,一张姗姗来迟的惨白面目恰与殿外正午的艳阳天相映成趣。
万里无云好春日,吃饱肚皮来小憩。
才剑拔弩张的同僚们退朝出来,三三两两却都有说有笑着,哪个不说虚惊一场、皆大欢喜?分明文武争斗不休,皇帝哪面都得罪不起。
兄弟俩商量着做个局拖几天功夫,荣王重新还了清白,范家也正做好了交易;武将无从挑事,杨务本调任他乡,任君生之死便不会再有人过问。
所谓雷声大雨点小,当殿锁拿下狱乃至推出斩首那才是朝野震荡;今日所谓“软禁”
?皇帝且回护着他哥哥哩!
这不过是京城里再寻常不过的一日。
要说引人注目还得是明儿个,那钱家迎亲喜事,朝中要员都该改头换面,喜气洋洋去齐聚一堂。
哪怕没轮着请帖的,自己也得赶个热闹。
甚至于走街串巷有些三教九流,争先恐后也要来说两句吉祥话儿去外院打个秋风呢。
换上最体面的一身衣裳,女儿家要沾些桂花油将发髻梳得光洁;骑马坐轿、抑或扶墙而行,总得寻那高亢嘹亮的祝颂声——哪怕李木棠,都未能免俗。
甩脱了小邵和童昌琳,离了湛紫与凝碧,她孑然伶仃着,如何往那迎来送往的所在去?换回了她的灰缣硬布裙,卸了满头珠玉,连金灿灿的手镯都一并收起,她莫非要做乞索户给人耻笑欺凌?曾经深负所望那些幻想、一些高高在上的所谓尊者,如何值得她低声下气再去自讨没趣?一步两步,她走得慢,她不在乎。
正午时分,磬声四散悠悠响起。
李木棠站在紫金通天塔前,抬首、望见其后观音殿金字闪耀。
这是四月十六,她刚刚葬送了一切从荣王府离开,受段姬相邀、马不停蹄便赶到这座尼姑庵中,哪怕一路阵阵香烟使她恶心、满殿神佛使她恶寒,可她依旧是来了,哪怕绑了护膝腿直得像木头,离了拐杖几乎无法站立。
落香庵占地不过与林府相当,就隐没在京师之内,又只接纳女性信众,香火更不可与城外那五佛山宝华寺相比。
李木棠一路未见香客,只迎面撞见两位刚刚受戒的沙弥尼。
其人各自来去匆匆,余下落花满径无从扫去。
谢了花、发了枝,头顶林荫正旺,临别时撇了手炉不用,现下当真是有些寒气入体了,她就在观音殿外一声喷嚏接一声,和着那磬声悠悠,倒是有趣。
好容易捱着进了西院云会堂,找到了段姬所在,也难怪她招呼都懒得打,先慢慢上床偷被子把自己捂好了再说。
该是“病得不省人事”
的段姬就得反过来照应她:“手脚怎么这样冷?难道是……又受了她们委屈?”
这个她们说的是谁,李木棠无心追究。
暖和暖和身子,她会客观评价自己是自讨苦吃。
本来嘛,谁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提刀断前缘,除非她也想来落发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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