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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
深秋寒风朔朔,桂花已落,细小的黄花零落一地,无人问津。
王府刚理完一场丧事,又办了一场。
半月前给谢云初送殡,丧葬队伍遇信王余党作乱,王书淮被信王刺了一剑,幸在刀口偏了几分,不曾伤及心脏,勉强保住一条性命,但被火油烧了一身的二老爷就没这么幸运了。
姜氏那张引以为傲的脸被毁了个干净,二老爷为护着妻子,背身承受了大面积的火油灼伤,他数日前本吐了一口乌血,这还是念着愧对儿媳妇非要送一程,没成想把命送了去,两层伤加在一处,最终没能熬过,于半月后去了。
至于窦可灵许时薇并王书旷和王书同兄弟,均有不同程度受伤,无一例外容貌毁了,身上肌肤溃烂,苦不堪言。
信王当场身陨,谢云初的尸身也被烧了个干净。
谢云佑亲自将姐姐骨灰装在一个小坛子里,撒去了江河,盼着姐姐来世做一率性自由之人,莫要再托生至谢家,也不要再遇负心人。
王家给谢云初做了衣冠冢。
二老爷王寿这一去,丧事办得十分匆忙。
只因府上无主事的主子。
王书淮虽然捡回一条命,却因长剑贯穿肺腑,心伤之至,久久难以康复,卧床不起。
姜氏容貌被毁,加之身上烫伤严重,日日被疼痛折磨,吃尽了苦头,每每对着镜子便嚎啕大哭,后丈夫故去,这一生最宠爱自己的人骤然没了,人便傻了,对着镜子时而哭时而笑,渐而陷入痴狂疯癫。
窦可灵和许时薇脸上均有伤疤,哪里有脸见客,不仅得接受毁容的事实,还得忍受灼伤的摧残,情绪变得反复无常,甚至失魂落魄,一辈子的荣辱安康均毁在这一场烟火里。
王书旷和王书同因护着妻子,伤得就更严重了,每日躺在塌上翻来覆去哎哟喊疼,都顾不上为父亲去世而哭丧。
王寿故去后,王书旷和王书同兄弟最终以扶灵柩回乡安葬为由,纷纷携妻儿离开京城回了老家。
烫伤可不比别的伤疤,好得慢,伤痕永不可愈。
好不容易结了疤,又痒得厉害。
不知是何人说是谢云初英魂显灵,回来报仇,于是窦氏和许氏诸人日夜寝食不安,往后的日子鸡飞狗跳,夫妻嫌隙,不一而足。
至于那姜氏,成了疯癫之人又如何见客,自然也是送回老家安置,过去被儿媳妇伺候得周周到到的精致人,无论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疯了后,什么都往嘴里塞,堪堪一月双目发怔,口中含痰,已瘦成皮包骨,又加之半夜梦醒,总要梦到丈夫和谢云初,惊吓过度,渐渐内里起了病灶,气息奄奄数月也跟着二老爷魂归故里。
王书淮接连给父母守丧,又因伤病在身,不能履职。
只是皇帝念着他功勋卓著,将内阁首辅之职空缺,每日照旧吩咐人将折子送去王府给他过目,王书淮双目被火光烫伤,并不能目视,便由长住府上的幕僚文书读给他听,就这么熬了数月。
王书淮门生故吏遍布朝廷,朝廷着实不能没了他。
年轻的皇帝压不住底下的朝臣,急需王书淮坐镇内阁。
皇帝数度遣太医去府上探病,想知道王书淮何时能痊愈,只要他痊愈,便可夺情起复,让他恢复内阁首辅之职。
而此时的王书淮,穿着一身白衫躺在书房的软塌上,信王那一剑在他背身留下一道狰狞的伤疤,大半年过去了,看似痊愈,每到暴雨阴湿时节,胸口便隐隐作疼,沉郁在心中的伤也被牵起泛起涩涩的酸楚。
夏雨绵绵。
轩窗被全部推开,一大片湿气裹挟而来。
珝哥儿穿着雪白的小长衫端坐在桌案后习字。
五岁的孩子,个子修长如新竹,腰身挺得很直,习了一会儿字,书卷被夏风掠起,雨沫子灌入眼角,他胀得揉了揉眼,抬眸望去,院外细竹被倾盆的暴雨浇倒一片,将原先洞开的那一片湖光水色挡了个干净。
珝哥儿痴痴看着零落不堪的石径,脑海浮现娘亲的模样。
这时,身后的内室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
珝哥儿回神,立即绕出圈椅,来到里间,王书淮强撑着床栏坐了起来,曾巍峨挺拔的身子弯曲佝偻,泛着几分清颓。
自谢云初故去,王书淮便将两个孩子带在身边。
偌大的国公府,也只剩下父子三人,珂姐儿由林嬷嬷等人带着在春景堂午休,珝哥儿陪着爹爹在书房温习。
珝哥儿乖巧地来到床榻边,倒了一杯茶递给王书淮,王书淮掩了掩嘴,抬起一张清瘦的面容,接过茶水慢慢饮尽,将茶盏搁下后,却见珝哥儿安安静静站在他跟前未动。
他双目被火光逼烫,布满血丝,已产生了不可逆的损伤,视线几乎是模模糊糊的,不大看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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