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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照砚虽然未曾被定罪,却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说他无罪,戚氏也不曾来过问,他这几日便只能暂且安歇在大理寺空出来的一间直房里。
太医为他处理过伤口后,又有大理寺的小吏端着熬好的药过来喂他喝下,他才算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过往二十二年的事情便如外面纷飞的雪絮一样朝他飘来。
外人瞧着他出身名门望族东海戚氏,母亲又是前朝公主,是戚绍的嫡长子,年少成名,惊才绝艳。
但其实不然。
母亲是前朝天子为了稳固戚氏赐婚给父亲的,在此之前,彼此都有心上人,成婚之后更是一对怨侣,没有世人以为的琴瑟和鸣,更没有相濡以沫,只有与日俱增的相看两厌,父亲更是在和母亲成婚后的第二个月,就悄悄将心悦的娘子接回了府中,戚照砚出生不到两个月,父亲的侍妾便为他生下了次子,于是厌乌及乌,愈发不待见他,母亲也不例外,在他面前,从未有过慈母的一面。
他七岁那年,母亲因为生妹妹难产,但还好,还给他留下来了妹妹。
或许是母亲的死让父亲心中有了些许愧疚,又或许是因为妹妹不会抢了二郎的风头,戚绍对妹妹,倒是比对他要和蔼一些,妹妹的性子明媚热烈却又不骄纵,像个小太阳一样,戚照砚常常想,若是没有妹妹,他真不知自己是如何在戚家撑二十余年的。
好在他勤学不殆又天资聪颖,即使戚绍不喜欢他,他也在十七岁那年,因为一篇《怀萧鼓赋》得了天下第一名士周冶的青睐,并将他收作了唯一的学生。
周冶于他,既是老师,亦如父亲,他也甚是感激,甚至连他的表字,都不是戚绍取得,而是周冶给他取的“观文”
。
梦中的画面忽然一转变,耳畔又回响起卢峤的那句“她独自一人去了檀州后,再也没有回来,和你当时一样,杳无音信。”
当时战乱还未平定,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在黄沙漫天,几乎和靺鞨人短兵相接的檀州,会发生什么,戚照砚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的,但又为何会杳无音信?
他恍然惊醒,一大口喘气,便会扯动身上的伤口。
额头上全是汗珠,身上的亵衣也已经被浸出来的汗水打湿,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却听到了外面有人叩门。
“有人找。”
话音落了,直房的门便被从外面推开了,寒冷之气便夹杂着风雪进来了。
戚照砚朝着门外看去——来人正是他的老师周冶。
他一时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匆忙掀开被子,翻身下榻,强忍着身上的伤痛,和周冶拱手。
周冶上下扫了他一眼,问道:“为什么要回来?”
戚照砚怔住了,动了动唇,喃喃了两声:“老师。”
周冶没有应他这句,只是问:“我问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从奚关活着回来?”
“你若是没有回来,于大燕而言,不过是一场失败的战争,但是你为何要回来?还要去修前朝的国史,去背着满身污泥活下去?”
这番话于戚照砚而言,可谓是晴天霹雳,他缓了很久,才抬眼看向周冶,就像当初请他点评《怀萧鼓赋》时那样不知所措、战战兢兢。
“老师,我以为你是来关心我的……”
但他的脆弱似乎并没有让周冶有所心软,周冶狠狠拂袖,冷声道:“我有没有教过你,名比命重要,要留清白在人间?”
戚照砚这些日子积攒起来的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面临决堤,“可是老师,连您也不相信我么?”
他说着跪下来伸出双手捉住周冶的广袖,抬头仰视着周冶。
周冶厉声道:“住口!
不要叫我老师!
我没有你这个学生,没有你这么个不顾名节的学生!”
戚照砚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周冶将自己的袖子一扯,却没有扯动,只是让戚照砚摔倒在了地上。
他便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将自己的袖子从中间划开,落下来一句:“我今日便与你,割袍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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