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辎重都留在义安镇,龙慈轻衣便服,策马带崔宜一路北上。
冬天深了,云压得很低,四处都灰霾霾的,风割得脸庞疼,崔宜把脸缩在大氅里,只露一双眼睛。
荆州多湖河,马蹄踏在桥面上,若是木头的,就笃笃响,是石头的,就哒哒响,笃笃又哒哒,不知涉过几道水,踏过几座桥。
日头偏了西,但还光亮着,遥遥的,有山风浩荡。
酪酥往前赶几步,扎进小道,倏忽,天就暗下来了,阴凉密密地匝过来,崔宜打了个哆嗦,仰头看去,只见山壁洁白,左右两片,峭立在前,高耸入天,竟挡住了太阳。
壁上树木青浓,夹一条小道,引入山后——但这道是不通的。
百尺高的圆松木,扎成排,又叫铁水浇牢了,立作一道巨门,直直竖在两片崖壁间,堵住了入山的路。
见有来人,崖上传来喊声,问来人身份,龙慈高声应答了,那门底便洞开一个缺口,刚供人骑着马通过。
缺口里走出来一个老妪,来牵龙慈的马。
一面挽马,她一面从袖里抽出一根稻穗,灿灿的。
老妪回过脸,笑着,叫龙慈伸来手,捻着穗杆,放进她掌心:“女官,你跟着大伙儿忙碌了一年,收谷时,你却不在坞里,我专为你留了一支,叫女官看看今年的收成。”
龙慈把谷粒搓一搓,谷壳脱落,几粒晶莹的米便捏在她指尖。
她放进齿间,品了品味道,颔首,露出一丝笑意。
之后,她又搓落了所有的谷粒,从怀中取出丝绦缝的荷包,一粒一粒,把谷子塞入当中,不曾遗落一点。
末了,她问那老妪:“拓儿有没有来坞里?”
老妪把手往山上一指,答:“在信娘家门口玩儿呢。”
此时,遥远一声鸡啼。
崔宜顺着手指的往上看,眼里顿时闯入离离青山。
山果还没凋尽,点点明黄,树下屋舍相傍,舍边山田层叠,如今刈了谷子,遍野稻杆支支。
龙慈继续打马登山,蹄声脆响,惊飞一片雀鸟。
坐在马背上,一手钳着大氅,裹住头脸,一手从衣缝里伸出,去接萧萧的落叶,崔宜微张了嘴。
从南至北,从建康到荆州,她也算见过山、识过水了,可那不是善山好水,总叫她疑心草木后躲着大虫,岩洞里掩着刀兵。
直到了这里,呼吸着沁冷的空气,她的一颗心才彻底落安稳——从这里,她只嗅到良田、阡陌、鸡犬与炊烟。
簌簌的草木声响里,远处的人家旁,有童子在笑、在跑,腿踢在草叶子上,哗啦啦响。
崔宜听得快乐,只想也加入。
忽然,一声“砰”
响,有个孩子尖叫一声,继而,转了哭腔,放声号啕起来。
她惊了一下,忙抻过脖子去望。
龙慈扯过马辔,绕过合来的桑树,终于叫崔宜见了全貌:
桑树后是一片菜畦,当中坐了个垂髫童子,正放声大哭,另有一个童子,蹲在地上,手抓着线穗子,要把一片扁扁的囊从一只靴子底下掣出来,而穿着靴子、踩在囊上的人,是个很高挺的少年,十八九岁的样子,冷冷的神色,正抱着手臂,低头瞧这两个童子。
两个孩子身上冬袄四处都有补缀,偏偏这少年,披着灰银的裘氅,右耳垂上摇坠着一滴红玛瑙,叫一扣银环勾住,周身气度,一瞧便是从锦绣堆里长养起来的。
他比这两个童子年长,又较他们富贵,见这副模样,显然是这少年恃强,踩坏了东西,欺负孩童。
龙慈见状,竖起眉毛,斥一声:“辛拓!”
名为“辛拓”
的少年脚下一松,那童子终于扯出了扁囊,但收不住势头,“哎呦”
一声,顺带摔了个跟头。
待辛拓抬脸,崔宜终于见了他的面目,不由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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