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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现在一定不长这样。
他就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有时早起刮胡子,他对着镜子,看到自己那凸出来的颧骨,锥子似的,像是能戳死人。
白人老得快,有白人血统的混血儿同样容易显老。
但在相片里、在过去里,谁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一支歌曲快到尾声。
它唱:
“驻守边疆年轻的战士,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
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于锦铭由衷地笑了。
赤红的烟头迫近,他灭掉火星,合起怀表,起身去卧房拿纸笔,要给师娘写一封信,告诉她很快暴风雪就要来了,要多多注意。
卧室窗帘紧闭,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出纸笔。
里头还塞着一封张学铭寄来的信,信封压着一个文件袋,是昨天带去给谭碧的那个。
被撕开的封口处露出资料的一角,于锦铭坐在床头,久久凝视着上头的贺常君三字。
他知道,再过几十年,等他们再度重逢的时候,他一定会有许多关乎新中国的见闻要与他聊。
收音机仍在响,一首歌唱罢了,换作另一首。
隔几重木板,萨克斯与钢琴抖着肩膀跳起恰恰舞,你进我退、你退我进,银嗓子姚莉在这使人头晕的旋律里,滑溜溜地唱:“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
谭碧挤在大罗新寰球百货店,周遭亦是看不尽的玫瑰红:广告单,包装纸,圣诞老人的棉袄,商场中央枞树上挂着的红袜,被冻红的小孩的脸蛋与母亲的手。
她猫着腰,在这混乱色块的围剿下,飞快抽走两包同记工厂生产的酒芯糖。
挣扎出人堆,谭碧逃到挂满小灯泡的圣诞树旁,清点起战利品。
哈尔滨灌肠,“金地”
白熊棉袜,麻花形的“拉斯克”
,金银纸包的奶糖、酥糖、软糖、酒芯糖和咖啡糖……零零碎碎装了一袋。
谭碧拎在手里,已经可以想见她收到东西时,暗暗埋怨她的模样了。
她含着笑去结账,马上就是圣诞节,百货商店在做活动,可以凭发票抓彩。
谭碧抽中一块棉手帕和三块作安慰奖的小人酥糖。
出来,天已昏黄,广告牌陆续亮起彩灯。
她往车站去,路过集市,看见好一群人围在一处高声谈论什么。
谭碧以为是在卖特产,便凑上前,谁知人墙里头是一名妇人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女童。
女童剪着齐耳短发,穿一件脏棉袄,睁大眼睛茫然地望向四周。
是卖孩子的吧,谭碧腹议着,与女童短暂地对上了眼神。
她生了一张俏丽的瓜子脸,和谭碧尤为相似,但因为年纪小,所以脸颊肉嘟嘟的,是个短胖的瓜子。
触电般,谭碧连忙扭头,预备离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留住了她。
“这小嘎真是日本人?”
“嗯呐,这嘴里说的都是鬼子话。”
那妇人讲着,推推身旁的女童,应是想让她开口说两句以表明身份。
“她爹跑掉了,娘冻死了,把她丢在屯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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