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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荣以一贯的雷厉风行手段,在短短数日之内,完成了对整个朝廷集团的重构,这一举动,既包含了对自己掌控力的绝对自信,也包含了一个“天不假年”
皇帝的无奈,如果说,此时卧病小隐园的郭荣还有什么期待,那就是范质了。
在郭荣托孤的第五日,也就是显德七年正月初七,年幼的柴宗训忐忑不安地站在祭天大殿仪式场地之时,范质一路颠簸、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华山地界。
在车队经过潼关的时候,范质耳边,传来了梦呓一般的声音,那声音仿佛穿越千年、静候于此,似乎是在抱怨,似乎是在呐喊,似乎是在哀求。
掀开马车的帘幕,范质看到了百姓脸上的疲惫、戍兵眼中的凄苦、征夫身上的褴褛,关隘之上,“周”
字战旗在寒风搅动下,烈烈作响,那旗杆如同被压弯了的人的脊背。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范质暗自叹息,何时大周能够一统天下,让平民百姓过上安定的日子。
身为一国宰相,范质实际上很少“哀民生之多艰”
,他很清楚,书生意气、菩萨心肠都是救不了天下的,唯有强权利刃,扫清藩镇割据、灭掉异己,才能实现安邦大计。
可是,为什么自己心中如此不安呢?事实上,范质内心涌起的不安之感,在五代十国时期,会反复地出现在任何一个身居高位的人身上,从皇帝到宰相,从文臣到武将,从皇室贵胄到平民百姓,这种感觉的源头,就在于“无度”
。
“度”
就是法度,泛指维护整个王朝社会运行的规则体系。
“无度”
就是一个国家在统治过程中,忽略或违悖法度,甚至于干脆没有建立一套所有人都遵循、恪守的规则体系,这一行为所导致的结果是很严重的。
例如,春秋时期的楚庄王、齐桓公、燕昭王等,他们作为一国之主,在活着的时候,能够实现开疆扩土、国力增强,可当他们死了之后,整个国家就立即进入衰败过程,随即被新崛起的力量所瓜分、消灭掉。
这就是因为“无度之举”
造成的,因为一个国家要凌驾于他国,国君就必须采取非常规的手段,实现所有资源的集中,比如,秦始皇动辄征用几十万人修路、修长城、修阿房宫,这一过程中,君王的意志取代了天下的法度,或者说“君王就是法度”
。
然而,一国之君死后呢?可以认为,法度也就消亡了,原本维持强大国家机器的力量消失了,那么重新陷入混乱、沦为弱小就只是时间问题。
这就是一个悖论:一个强悍的统治者(如后周郭荣)通过将自己的意志转化为国家法度,或者,为满足自己的需求去破坏了既定的规则体系,以在短时间内建立起强大的军事力量,以此谋求开疆扩土、国力增强。
与此同时,国家法度体系被破坏,必然会产生朋党、营私、谋逆等问题,这些问题又会转化成威胁国家稳定的要素,在强悍统治者生命结束之后,“无度”
的破坏力进入最强阶段,足以导致整个帝国的彻底毁灭。
后梁、后唐、后晋、后汉皆是如此,现在,历史之神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后周。
进入华山地界之后,天气愈发阴寒,但范质一刻也不敢耽搁,他弃车步行,随行也仅仅带了两名军士,进入云台观之前,也脱去了自己的一品朝服,让军士守在门外,自己捧着国礼走了进去。
彼时的云台观很小,基本就是一个山野院落,不知从哪个朝代就开始扎根、生长的草木,将台阶遮盖的漫漶不清,越向台阶上走,眼前就越发荒芜,但给范质的感觉,却是越发温暖和安全。
原以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陈抟,应该会刁难自己,送上一碗“闭门羹”
吃,没想到的是,云台观的门根本就没关,范质一走进去,就嗅到了茶香与檀香的味道。
观中与观外是两重天下,青石铺地、整洁干净,暮色将至,房檐下吊起的油灯,散发着明亮的光芒,正堂的门同样开着,厅中没有桌椅,而是铺着厚厚的草席。
席上横卧一人,手肘依靠在矮桌之上,正昏昏沉睡。
卧席之人,自然就是陈抟了,他似乎睡了很久,一只蜘蛛正在他头上的蛛丝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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