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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伴随马车渐远,外面的人声由闹变静,车里面,气氛亦安静沉寂,毫无杂声,唯滚滚车毂闷响。
豆大的烛火在素纱灯罩中跳跃,光芒柔和,给车中事物镀上一层淡淡的薄辉。
王元琢眼观鼻鼻观心,藏有重重心事的样子,眉宇间一团化不开的愁云,俊雅的面容都显得有些阴翳。
郑文君看着儿子,轻声唤道:“琢儿?”
话音落下,王元琢未有反应,直等过了片刻,方抬起头,如梦初醒道:“娘叫我?”
郑文君神情温柔,轻轻点了下头道:“在想什么,娘跟你说话都听不到了。”
王元琢摇头,低下声音,“儿子没想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知子莫若母,郑文君未言语,但知道并非那么回事。
过了会儿,她嗓音轻缓地说:“那贺兰氏,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王元琢这才被吸去了心神,好奇而小心地看着母亲,“娘何出此言?”
郑文君道:“她虽得被扶正,贵为护国公夫人,又兼一品诰命加身,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和你三妹一个年纪。
年纪轻轻的女儿家,无父母帮衬,又是新寡,腹中还怀着孩子,在京中这个陌生之地,看似有亲友往来,实际群狼环伺,到处是心怀不轨之徒,她的处境,可比看上去要艰难太多了。”
王元琢面露揪心之色,一时脱口而出,“那我们要如何帮助她才好?”
郑文君看他,认真道:“这正是娘想对你说的。”
“北方战事频发,京中亦不比以往太平,已有礼崩乐坏的征兆。
但无论如何崩坏,大周尊儒为正统,里外上下,永远也绕不过一个礼字,只要这个礼字还在,身为新寡,她便只能克己复礼,如履薄冰,作风行事稍有不合规矩之处,便会迎来口诛笔伐,明刀暗枪。”
说到此处,郑文君略顿了声音,试探地道:“所以,琢儿,你可否懂了娘的意思?”
烛火温润,王元琢沉默不语。
郑文君眼中流露悲悯,不知是对贺兰香,还是对自己这生来多情的孩儿,颇为苦口婆心地说:“你身为外男,能对她做的最大的帮助,便是不帮。
你所有对她不自禁流露的好心与情意,若有朝一日落到外人眼中,只会害惨了她。”
“情意”
二字一出,王元琢被说中心事,浑身一震,顷刻感觉自己成了透明的人,心中所想一览无余,不由得别开眼,语气躲闪道:“儿子听不懂娘在说什么。”
郑文君无奈笑了,假装看不懂他的欲盖弥彰,“听不懂最好,也省了我为你操劳。
对了,这整晚光顾着观景赏灯,娘都还没问你,你当真是自愿入朝担任内务参事一职,没被你父亲所逼?”
话锋得以转移,王元琢暗自松下口气,正色道:“娘放心,爹没有给儿子施压,入朝一事,的确是儿子自愿。”
郑文君点头,眼中未流露多少欣慰,反而增添不少担忧,凝看儿子片刻,终是惋惜道:“可是琢儿,娘知道你志不在此。”
王元琢笑了声,笑容说不出是苦是乐,喃喃道:“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醒酒醉年复年。
可世间千万人,人世三万天,老死花酒间的又有几人尔?人既活在俗世,总归是要睁眼看一看现实。
娘不必为儿子担忧,儿子身为王氏子弟,为家族分忧,本就是已身职责,逃避不得。”
郑文君认真看着儿子,这时候眼中才浮现些许释然与欣慰,但两种情绪过后,到底又归为苦涩,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夫人,二公子,到家了。”
马车停下,下人出声。
母子二人下了马车,入府门未乘软轿,慢步闲走。
郑文君又叮嘱了王元琢些话,无非就是要他上职以后谨慎行事,宫中不比外面,内务参事常出入于内廷,伴君如伴虎,丝毫松懈不得。
王元琢一一应下。
过仪门,郑文君看见挂在门下的灯笼,想起来自己在街上买的花灯钗环类的小玩意,便吩咐婆子送去浮光馆,另外交代:“云儿若还没睡,定要她立即歇下,那些账本本就是给她练手所用,当不得真,哪里便要她废寝忘食也要理清了,还是身体为重,年轻女儿家最是劳累不得。”
婆子应声,带上东西前去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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