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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吃的晚饭。”
小凤仙努力地回忆当时的情形,“姨妈没怎么说话,坐在外婆的旁边,时不时地给外婆夹菜。
外婆说起我的时候,她……”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外婆说起她的时候,燕飞明明白白地在想念宁秀。
“我……我想她了。”
宁秀说,一串眼泪簌簌从脸上落下,那张脸早就不再年轻,不是当时去国离乡的倔强面孔,“我真的想她了。
这些年来,常常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时间……也许我该恨她的,可是,不,你不知道,到美国后的第二个月我就不恨她了,我想她,那是我的妈妈……我想她,可是有时候又觉得不该想她,似乎……我的确该恨她……可是,可是,可是……”
她再也说不下去。
是的,那是她的妈妈,无论这个妈妈对她做了什么,或者说企图做什么,她竟然不能遏制对她的思念,她想她,日日,夜夜,月月,年年。
自飞机民用以来,小凤仙就常常经云端自一地翱翔至另一地。
那种几个小时就仿佛换了人间的感觉让她迷恋,有的时候,她朝东去,有的时候,她往西行。
当大片大片的云海在身下延展,她觉出脱离尘世的自由。
徐志摩从云端坠落之后,华人圈里对飞机的安全性颇疑虑了一阵,可小凤仙登机之时从来不曾犹豫过。
相反,那种隐藏的绝无生还可能的决绝死法让她有一点兴奋。
以致于每次坐在舷窗旁边,她都有着淡淡隐秘喜悦。
曾经目不交睫地几小时几小时地看云看天,只觉得胸膛里的那颗心不断延展,延展,延展成至薄至薄的一片,然后,融于澄澈天空,影迹不见。
那种飞到后来飞成空明的感觉必须是独行才可以,如果身边有了旅伴——虽然这种时刻并不太多——不但快乐再不可寻,甚至还变成了苦刑。
想想,要在密闭的机舱里,相邻的座位上共处许久,间或得找话题来聊,多么多么地可怕。
这一次,在与peter度过最初几小时后,她开始渐渐觉出倦怠。
在那最初的几小时里,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似乎都有了实质,如果有一滴水落下,会因那巨大张力而悬浮,滚动,如同荷叶上的露珠。
那种令全身紧绷的荷尔蒙分泌着,让人的每个感官都分外敏锐,让人既不觉得疲倦,也不觉得饥饿,更不觉得寒冷。
但是,一旦激素水平回归正常,就会加倍地累出来。
从一个恋爱中的少女走到一个从骨头缝里都透出倦意的中年,竟然只需要数小时。
想到这个,小凤仙低头看一看自己的手掌,这双手,纤细修长,掌心中,常挽公事包的那个位置有一层薄茧。
那层茧其实很光滑,摩挲上去有一种很奇特的触感,似乎可以从中感觉到岁月渐行渐远的从容——它们留在掌心,至少让自己知道,这如许多年的光阴,到底都去了何方。
这是一双和母亲那一辈人完全不同风格的手,可是,皮肤以下,淡青色的血管中,流淌着的血液乃一脉相承。
宁秀那张面孔又浮了上来,带着泪,又带着羞愧。
小凤仙叹了一口气,将手垂在身侧,将目光调向窗外,倦意和烦躁都一点点升上来。
甚至,有那么一点埋怨——如果不是有peter的紧迫盯人,这一刻,应该不会这么无聊吧。
就在该刹那,这个正被埋怨的人的手悄悄地伸了过来,一股温暖干燥的气息包裹了她的这一只。
这个入侵者颇不老实,用厚实的掌心包裹着她,然后开始攻城略地——先用大拇指,似乎是满带好奇心地,一厘米一厘米地检查了她的掌纹,再从指根去到指腹去到指尖,以极大的耐心一点一点将热力传达,然后,十指交缠,是真的缠着,用手指内侧摩挲着她的手指内侧,由温柔而热情而激越。
呵,那根本不是中国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的形而上的握手方法,那只手仿佛有着独立思维丰富表情。
小凤仙并没有矫情地挣扎,她任由他动作,放松了自己,从手上的方寸肌肤上传来的细腻感觉中,她阅读着身边这个人的表达:赞叹、怜惜、尊重、眷恋,以及永不满足。
是的,她清晰地感觉到那声音,那似乎又可以将空气渐渐蒸腾起来的声音,它在说:“不够,不够,这远远不够。”
呵,是了,这并非少男少女的青涩爱情,身边的这个潘并非身着斗篷,从月光下敞开的窗户里飞进来的那一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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