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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闾没有再给瘫跪在地上的次子多余的眼神,只抬脚略过了他时,将他写的判词扔在他脸上,声音不带起伏,“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既然知道写,就该懂得做,老二,机会是要自己争取,而不是求人施舍,更没有以手足之情行勒索事实的道理,路就只此一条,你没有再挑拣的余地,否则……”
说着到底还是顿了一下,调整了心绪,“为父不介意大义灭亲!”
不是在梦里见识过他的冷心绝情,对兄弟手足毫无爱惜之意的模样了么?是什么叫他以为,可以用宽宥的态度,父慈子孝的温情,来感化和重新教导这个儿子?
只是希望他安分些,只是想剪了他的翅膀,不叫他有闯下大祸的时机和环境,却没料竟仍未能免于使他们兄弟起龃龉,竟给了他能指着长兄的鼻子,骂他别有用心的话来。
兄弟阋墙!
未到上一世的境地,却已提前显露了离心之势,他再没法用此时他还未铸成大错等宽免之词,来为他开脱。
此子心性却系生来凉薄,极为利己!
那一瞬间,崔闾彻底冷透了心,决定换种方法修理这个儿子,出继或关押已然压服不住他的一颗悖逆心,那就用残酷的现实教会他,什么是一家人,什么是兄弟手足。
若然还掰不回他的性子,那这儿子……不要也罢。
崔仲浩儿女都有两三个,长女更满了十一岁上,没料竟以二十八高龄,被父亲如此蔑视、怒斥,匍匐于地上时,面容压抑不住的扭曲,劈裂的声音足以宣泄出他心里的愤怒,“爹,您瞧不起我,您从来瞧不上我,为什么?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得到您的肯定和赞许?是要我死么?是不是我死了,您才会在看重的长子,和疼爱的幼子间,看一眼我这个平平无奇的次子?我只是想让您看见我,看看我并不比大哥和小五差而已,您为什么就从来不看我?我努力读书,以文会友搏彩名,只是想引起您的注意,我勾连二叔做下错事,初衷也只是想要告诉您知道,大哥没了您的支撑,也不过如此,我只是想叫您看看我而已啊!”
他一遍遍的以头怆地,声音几近低喃,“您为大哥打下了家族长盛的基业,为小五规划出去北境出人投地的机遇,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只是叫我安守家宅,给大哥做牛做马?我也是您的儿子,我不是奴仆,我也想要一个可以光宗耀祖的前程。”
可你为了前程可以不择手段!
崔闾磨着后槽牙咽下了这话,只冷眼总结道,“心术不正,无需再言,回去倒是可以好好想想,你到底错在哪了!”
其实他也没闹清,次子的性情是怎么养成的,对于三个儿子,他是承认除了长子特别教导外,对于另两个都一样的对待,因为无需他们承担家族重任,便都给予了他们自由发挥的余地,次子爱读书,爱以文会友,他处于那么个吝啬期,都专拨了银子给他办茶博会,幼子喜爱各种手工艺,他就放任他糟践银两拆东补西,反倒是长子,从小就遏制了天性,受他拘束控制,处处高要求,一点点大时就小大人的样子跟他身边学习理事了,崔闾甚至都不知道这个长子的爱好是什么,现在再往回想,似乎长子的童年也乏善可陈。
若说三个儿子,他最亏了谁,怎么也轮不到老二叫屈。
崔闾实在是懒得跟他辩驳,你读书到底是为了谁的这一命题。
一个人的抱怨心一起,便觉谁谁都对不起他,这种心理本身就进入了偏执的陷阱,再说干了口舌,也只会在他心里,更添了偏颇的私心。
无济于事!
当道理无法教导一个人时,那就让现实教会他做人。
崔闾挥了挥手,让旁边吴方将人拖走,旁边崔元逸数次动了动嘴唇,却终是没张口替他求情。
这个弟弟,确实不管不行了,再放任他如此下去,害人害己。
孙氏终于找着了空隙,小步走至崔闾跟前曲膝跪下,低头道,“爹,儿媳也有话想说。”
崔闾对于这个儿媳倒没什么意见,生儿育女照顾丈夫家庭,她这些年做的都好,也不像别人爱嚼舌根,并且,她有一项特质很得他欣慰,那就是永远知道银钱的重要性,任何事情都能看在银钱的面子上退一步,这就是个很务实的女人,嫁给老二真是委屈了。
孙氏垂着头,眼神迅速往丈夫脸上瞟了一眼,小声道,“爹,二爷去西北长廊线押送海盐,不知……不知儿媳是否能跟着去?”
崔闾眯眼,盯着孙氏,顿了一会儿才问,“你确定?老二那边我会放人照看他的,苦是必吃的,你跟去服侍似无必要,且家中孩儿不可失了照护,男人重要,孩儿也同样重要,你可想清楚了。”
孙氏不顾后背上灼灼盯着她的目光,她知道那是丈夫震动惊讶,甚至会有感激之意的目光,可这和她要去的真实目地不同。
她低声讷讷道,“家中孩儿有大嫂照护,媳妇并不担心,二爷身边有人照看,媳妇也不担心,爹,媳妇……”
说着,她捏着手中的帕子,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媳妇将前不久爹赐的银钱赔了个精光,本来那笔银钱是想翻一翻的给妍姐儿添妆用的,现在赔了,媳妇总要想办法再赚回来,既然爹看好那条盐道,那媳妇也愿意相信爹,想将手中现有的银子,兑些海盐……跟着去走一趟,济哥儿和蕊姐儿都跟着脚的大了,二爷又是个不知柴米的,媳妇总不能叫几个孩子的婚嫁太寒酸了。”
她说着将红透了的脸埋了下去,因为参与娘家贩卖私盐的事,她手里的盐角子都成了废纸,也压根就不敢跟公爹说,叫他徇私给自己兑出银钱来,跟丈夫提了一嘴,却叫他给撅了回来,看在他求公爹捞出她娘家以及她出来的份上,她也忍了他骂她市侩的话。
可人不市侩,她孩子的嫁娶银子上哪弄去?靠着府宅里的成例银子,那只能做个驴粪蛋子表面光的排场,揭出去是要被人笑死的程度,她不能叫三个孩子在婚嫁事上遭人指点,就算比不过长房大哥大嫂家的闺女小子,比对着小五家的,也不能太低了去。
虽然小五他还没有孩子,可眼见着去北境的事情已经成型,前程基础也已由老爷子打算好了,孙氏心里怎么能不急?她其实也觉得自家这一房是受了漠视,可她懂得委婉提醒,懂得示弱述可怜,更重要的是,她好像能摸到老爷子的脉络了。
几日的近距离观察和听讲,她隐隐有能判断出老爷子的喜好来。
就那种,我可以给,但你不能强要,而这个给呢,也不是直接摘果子那种,这中间得有一个努力得到的过程,用老爷子的思虑来想,就是从历练中得到。
她家二爷数次碰壁触怒老爷子的结果,倒叫她总结出了一条道,现在就是趁机验证的过程。
果然,在等了整整一刻钟后,她就听见了老爷子的天籁声,“你若不怕辛苦和危险,便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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