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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寒凉,又把林中叶片已是稀稀拉拉的树吹得更秃了些,一片半边被虫子啃得像被火燎了似的的叶子在空中打了个卷,晃晃悠悠地落在青年的鼻尖,顿时打破了一个好梦。
他倏忽惊醒,忙往囚车的方向望去,确定那名看上去便命不久矣的人犯仍在囚车里呆着,这才轻手轻脚地坐起身,背靠着粗粝的树干,长呼一口气,胡乱摸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也不在乎是不是把泥一并抹上去了,毕竟,这张脸上一早便抹过灰了。
他似乎有些过分警醒了,但联系到他将要做的事,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他是来劫囚的。
说来好笑,话本子里讲的劫囚,要么在乌泱泱的法场上,突然从天而降一群武功高强的绿林好汉,要么有位策马而来的钦差,抓着圣旨,大喊“刀下留人”
,到他这却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便敢单枪匹马上阵劫囚了。
他,或者说,她。
连楚四娘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她一生循规蹈矩,唯在死前犯下一桩命案,可这重生不过几日,她便要再犯这杀九族的罪了。
大概是学好难,学坏易,恶人变成大恶人也不过一念之间的事。
但结果都差不多,她的九族也就她一人,实在不成,也就是赔上这条白得来的命,要是成了——
隔着深沉的暮色,她望向那座囚牢,里面的那道身影比之记忆中,要消瘦、憔悴许多。
凭着她一手宰猪的好手艺,养一个将军,应该也不难吧?
说起来,她和蔺师仪其实只有一面之缘,可为他赌这一把,她心甘情愿。
十一岁的洪灾后,蔺师仪是来赈灾的钦差之一。
十八岁的青楼前,蔺师仪是搭救她的恩客。
楚四娘自十二岁就在醉月楼了,但她的长相在京城一片美得各有千秋的歌女舞妓中,着实不够看,一直到半月前都只是在里头当一个端茶倒水的丫鬟。
直到鸨母不甘于经营一家普普通通的青楼,立志要在这花街柳巷中争个第一。
于是雇了大大小小十来艘画舫、游船,把花魁混在她们这些姿色平平的女子中一并放上去,撞天婚的玩法,再取个好听的由头,便任这些客人登船寻欢。
说到底,不过是从房妓变成船妓罢了。
她当时倒是单纯,把浑身家当用布条一裹死死缠在腰间,也不管水性如何,趁着看守的龟公一个不注意,便一头扎进了开宁湖,出逃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被鸨母带着的几个壮汉给逮住了。
湿淋淋的裙摆往下滴着水,头发乱七八糟地黏在脸上,活像一只浸完开水的鸡,下一步就该拔毛宰杀了。
狼狈至极,但要说惹眼么,倒也不至于。
这条街上哪天不得上演个三四回,流连在这的常客,早把这出戏码看腻了。
是以,从开宁湖一路拖行到醉月楼前,她这才碰上了蔺师仪。
鸨母那一双势利眼,满京城就没有她不认识的权贵,把蜜糖当饭吃的嘴里吐不出一个不字,当即笑吟吟地安排好一切,把她和蔺师仪塞进同一个厢房。
天可怜见,让她一个只晓得洒扫的丫鬟去跳舞,完全就是赶鸭子上架,倒不如让她表演个徒手杀鸭。
她站在那,像木头似的杵了半天,做了十成十的心理建设,才硬着头皮地开口:“我不会跳舞,能不能,换成弹琴?”
那人倒是好脾气地应了,但她对自己的能力还是高估了些,分明瞧楼里姑娘们抚琴时也没什么复杂的,手指划拉几下,一首曲子便成了,轮到她来时,却成了两码事。
至于她为什么意识到这一点——
她敢用十个肉烧饼打赌,蔺师仪当时肯定在捂着嘴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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