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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雪如扯絮分棉地往下落,裴晏烧完了最后一张画,周身已盖上厚厚一层白霜,沾着许多麻纸烧出来的灰烬。
他终日无事,数月来攒下了许多画。
只可惜夷州并非南朝治下,风物记载不多,他只见过扬州的海,便就着定海与小东岛的地貌风物胡画一通。
青山环抱,绿水长流,男耕女织,悠然自得……都是他梦里的桃源,是他诉往远方的衷肠。
子时已过,裴晏正要回房,院门忽地推开,卢湛牵着桃儿站在门口。
桃儿已许久没见过他,眼眶霎时就红了,也顾不上那些礼数,扑上来就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卢湛解释道:“夜里宫宴结束后,陛下感念今日除夕,特准我带桃儿来陪阿爷守岁。
她早就睡了,被我叫起来急急忙忙备了几碟小菜,结果临出门又想起忘记带她做给阿爷的新袄子,来回折腾,这便晚了,菜也凉了。”
他抿了抿唇,转眸道:“阿爷就凑合一下吧。”
桃儿连忙松开裴晏回头睨他,还带着哭腔数落:“怎么能让阿爷吃凉的!”
卢湛悻悻挠头,裴晏看出他是有意支开桃儿,便也帮腔说自己饿了,让桃儿去后厨热一热。
他笑着抹了抹桃儿脸上的泪痕,低声道:“外头还守着人呢,你这么凶他,叫人家听见了,你说他往后这脸该往哪儿搁好?”
桃儿脸一红,拎起食盒便跑。
卢湛含笑目送娘子走远,赶紧解释说:“桃儿也是见了阿爷才这样的,她平素在家已端庄多了。”
裴晏想起那日去宝严寺的情形,神色淡下来。
端庄。
他见过许多端庄的夫人,他的阿娘也是其中一个。
“有话就赶紧说吧,生个火也要不了多久。”
裴晏领着卢湛进屋,卢湛赶紧说穆太尉松口不要他入赘了,改行寻常嫁娶之仪。
“我并不在意这些虚名,让陛下费心了。”
卢湛抿着唇:“陛下说,待穆娘子有了身孕,再给阿爷安排差事。”
裴晏拨着炭火:“她不会有身孕。”
他顿了顿,又道:“我还留在这里,只是怕云娘他们尚未离开江州,不想令陛下迁怒。
穆娘子癔症难愈,已是不幸,不该再遭生育之苦。
待我走了,她改嫁也好,过继个孩子继续做裴夫人也好,都随她。”
卢湛一时没听明白:“阿爷要去哪儿?”
裴晏抿唇未答,卢湛想了会儿,似乎有些明白了,忍不住劝道:“秦大哥一卸任,博陵郡就连失三城,虎贲军中有不少人都与北方军镇走得很近,刘舜虽死了,但那些簇拥他指望他的人还在,他们涌向了别处,不希望这仗结束得太快了。
陛下正是缺人的时候,阿爷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裴晏打断他:“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卢湛心虚地别过头:“没有人教我。”
裴晏顿了顿,叹说:“我不怪你,也不让你难做,但你也不用说了,如实复命便是。”
“真的不是陛下……”
他嘟囔道。
裴晏没再应,炭火越拨越旺,卢湛双颊烤得温热。
自他任宿卫,夜里都不能离宫,只有白天能抽空回家去看看。
陛下叫他带桃儿来这儿守岁,他本是高兴的,却在宫门见到秦攸。
他记得秦攸在破庙与他说过的秘密,他不敢看他,秦攸却叫住他。
“这世上没有权势得不到的东西,陛下只是暂且还未找到能让裴大人心甘情愿低头的把柄。
裴大人如今是官也不想做了,陛下若寻不到那个女人,你觉得在这京中裴大人还在意谁?陛下又会盯上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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