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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苏荆溪说完,于谦眉头紧皱,这可真是麻烦。
且不说风险,南京到京城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就算太子受得了,又去哪里找稳便的郎中来每天处置伤口?
他们正说着病情,太子那边已缓缓醒转过来。
他还没睁开眼睛,鼻孔里先闻到一股轻柔的馨香。
对一个身心俱疲的人来说,这气味宛如灵草奇葩,透入周身孔窍,通体酥软,比宫中所用的什么名贵合香都来得舒坦。
今天从午时起便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总算缓缓松弛下来,连肩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身体朝那馨香的来源凑了过去,突然一歪,险些摔下榻去。
苏荆溪避过太子的倚靠,伸手扶住他肩膀。
朱瞻基睁开眼睛,见到一个身着翠绿绣袍的年轻女子正在榻边,香气大概是从她身旁那香炉里飘出来的。
不知为何,这香气虽然粗劣,闻起来却比宫中那些名贵上品更沁人心脾,就连那铜炉的扁扁鼓腹,看起来都赏心悦目。
朱瞻基还想多看几眼,可于谦一步上前,大喇喇地挡住了他的视线,道:“殿下万福。”
朱瞻基被这一声喊扯回了残酷的现实,之前的不堪回忆又浮现出来,恼怒顿生:“我不是让你别管我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于谦只当是夸奖,说道:“臣食君之禄,自当尽忠到底。”
他停顿片刻又道:“如今殿下暂时还算安全,待臣想一个万全之策,尽快护送殿下归京。”
“不回了,没用的……”
朱瞻基虚弱地拍了拍榻边,“南京举城皆叛,就凭你一个行人,怎么送我出去?局势倾覆至此,已不可挽回,算了,死便死了。”
于谦有些吃惊,苦口婆心劝道:“只要心怀坚毅,万事皆有可为。”
这话听在太子耳朵里,等于承认没有办法,只能撞大运。
朱瞻基颓丧地摆了摆手,道:“就算回到京城又如何?也许那边登基大典都已开始筹备了。
千里归去,难道只是给新君当祭品吗?”
“圣慈既能送出密诏,可见还有仁人志士苦苦支撑局面,等待殿下回銮。
京城之事,尚未可知。”
听着这些话,太子因疲惫而潜生烦躁,因烦躁而蓄积怒意,情绪急遽发生着变化,而于谦还在兀自喋喋不休:“殿下,每临大事,需要镇之以静……”
“什么尚未可知,什么镇之以静,全是废屁,老獾都不叼的废屁!
你把我藏在粪坑里有什么用?死在皇城里头还体面些!
本王现在就想安静地去死,难道这也不行吗?”
一阵滔天巨浪骤然拔地而起,卷向眼前的这个卑微的小臣。
可那个身影非但没有退缩逃避,反而迎身直上,像一道夺目的犀利剑光刺过来。
“住口!
身为储君,岂能口出这种轻佻之语!”
这一下断喝如惊雷炸裂,生生震散了汹汹浊浪。
往常朱瞻基只要一发脾气,连大伴都得跪下来劝解,何曾想过居然有人胆敢反击,他一时间震惊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于谦的剑光再次袭来,道:“敢问殿下这一死,置社稷于何地?视天子为何人?弃万民而何为?”
这三句话,如同三记耳光掴在太子脸上。
屋子里的人都呆住了,谁能料到这个行止端方的官员,突然变得如此狂悖无礼。
于谦的下巴紧绷如弓,双腮微微鼓起,透出一股义无反顾的决绝气势,他道:“舍社稷而轻身,是为不忠!
置天子于不顾,是为不孝!
留万民于水火,是为不仁!
不忠,不孝,不仁,这就是您的为君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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