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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香没立时把衣服递上去,或是帮容少卿披上,只是抱着那件冬衣,坐到他旁边。
容少卿垂头坐着,没看她。
芸香柔声试探:“我今儿说错话了,给爷赔个不是。”
冷静了这一晚上,容少卿已没了初时的怒气冲冲,只沉声回了一句:“说自己的心里话,没什么对错,用不着赔不是。”
芸香一时无言以对,见他好歹愿意同她说话,心下便松了口气。
“也不是你一个人这么想,所有人怕也都这么想。”
容少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垂头看着看着眼前的地面。
“那……”
芸香看着他,“爷心里是怎么想的?”
容少卿沉默了半晌,回说:“没什么可怨的,那种情况,能救得一个是一个,我们两兄弟中,任谁都知道该怎么取舍……即便让我来选,他是我哥,至亲骨肉,别说是坐几年牢,就是当时得出条人命,我也愿抢着把头伸出去……我只恨没能替他受那重刑,替他跛了那条腿……”
容少卿说这些的时候,始终没看芸香。
芸香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转回头喃喃道:“我那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容少卿这才转头看她。
“被我爹娘卖出来的时候……”
芸香搂了搂怀里的冬衣,“那时候两个姐姐都到了能出嫁的年纪,弟弟妹妹又年岁小,怎么看也是我和四妹妹选一个送出去。
我那时心里想,即便爹娘打算卖弟妹,我也要主动劝她们送我走,好歹我年岁大些,能挨得苦……人家来领人那天,问我爹娘要送那个,见我爹娘没甚犹豫地指了我和四妹妹,我心里也没什么委屈。
若说是有些难受,也全是为我四妹妹,她才五岁,就和嘉言现在差不多大……我也是恨不得能把自己分成两个,多出那一个替了她去……”
芸香滞了滞,片刻的出神过后,深深吸了口气呼出去,压下心底的酸楚,“只是后来这许多年,自己实实在在地吃了苦,挨过难处,却又委屈起来……想着自己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当中间儿的一个女孩儿,在爹娘心理大抵也是可有可无……最难受的时候,也会在脑子里搜刮幼时的细枝末节,想得都是爹娘责我怨我的那些事,把夜壶碰倒了啊,把灶火看熄了啊,没看好弟弟让他磕破了头啊……也会反复回想我爹抬手指向我时的那一幕……”
芸香顿了半晌,看向容少卿,“我这些,和爷的经历未必能比,只是多少也能体会些……道理谁都能说得明白,父母的辛苦难处也全能理解,为了自己的至亲骨肉,谁都甘愿挺身在前……只不过,情愿归情愿,委屈还是会委屈……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受的那些苦楚,也只有自己最清楚,一刀一刀生生剜在自己身上的疼,旁人心疼也好,愧疚也好,终归平不了那些切肤之痛……”
“其实……若真是可怨可恨或许还能舒服些,偏生就是知道怨不得恨不得,苦涩委屈只能吞在肚子里,上来又按下去,再上来再按下去,凭它在自己肚子里这么反反复复地折磨人……”
芸香没再说下去,容少卿也未应一句,目光始终落在前方黑漆漆的地面。
夜色渐深,院中冬儿连唤了几声娘,被陈张氏说了什么话哄了回去。
芸香回头向院子里望了一眼,“我先带孩子睡觉去了,爷想坐就再坐会儿吧,今儿个让嘉言在我那屋睡,跟冬儿两个一被窝儿,俩人肯定乐意。”
芸香起身,似是才想起手中那件冬衣,俯身帮容少卿披上,“天寒,爷别冻着,这件冬衣是前两日我去时带回来的,还是太太亲手缝制的……听沈姑姑说,爷在里面那几年,家里给爷送进去所有的衣裳被褥,都是她陪着太太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尤其是冬日御寒的棉衣棉被,总要多絮两层棉……”
容少卿垂着头没言语。
芸香也未再多言,转身离开。
待进院中,又慢了脚步,转头看过去,见容少卿像尊石像一般坐在那儿,始终未动分毫。
第二十八章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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