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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珣一怔。
女孩的手指放在他的掌心,纤细,柔软,像有一朵花静静盛开在手掌。
他蜷起指尖,觉察出磨得很薄的茧,并不明显,更多的是细腻的触感。
她在宫掖里寄居了八年,在先帝的照护下锦衣玉食地过活。
千金之尊啊,过往的窘乏如同剥落的漆彩,一片片斑驳,倘若不仔细俯察,是很难发现的。
然而,在这雕阑玉砌的宫闱之中,又有谁胆敢俯视她呢?
李重萤取过那只金扣,手又缩回去,在袖子里轻轻摇荡,他的心,那颗千锤百炼的石心,忽而便柔软了下来,有种想不通的莫名其妙。
谢珣挥袖,推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本,令人头疼的山峦徐徐倾倒,将近悄无声息,议狱的条陈一桩桩一件件,在李重萤专注的目光里慢慢倒向奏案的另一端。
她随便翻开看了看,“不看了吗?”
秋日,栀子花饱满得快要涌进轩窗,隔着琉璃片,与里面对坐的君臣相望。
谢珣“嗯”
了一声,很轻,轻得可能是她的幻听。
这话让李重萤颇感惊异,以至于认为谢珣是被鬼神夺了舍,若让谢珣知道,又要斥她游思妄想。
丞相与国事是令臣僚交口称赞的伉俪,丞相事事躬亲,不敢怠慢,呕心沥血地来,苦心竭力地走。
李重萤不知社稷对他是否情深,但丞相定然待社稷一片至诚。
老天啊!
怎么会有这样无趣的人?
这人空有一副好脸皮,却不懂得施用,取经路上平白增添许多磨难。
李重萤丢下手里的表章,丞相忙碌,她也不好太过清闲,中庸之主也有名垂千古的野心,于是她从柜案里翻出金质的小锤,在旁边的食案上一下下地敲核桃玩。
核桃仁堆在碗里,仿佛稚弱的小山,她一颗颗数着,心里翻涌着奇怪的满足,敲核桃的乐趣就在此啊,简直像一只偷藏果仁的松鼠。
唉,皇帝;唉,核桃;唉,松鼠。
她敲得不多,晃匀了,平平铺了半个碗,敲核桃是个很舒心的活,和书案后的谢珣相较起来,真是很轻松了。
谢珣微微侧过脸,面颊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分外明晰,有种纯质明亮的况味。
小锤砸得砰砰响,李重萤敲完最后一颗核桃,天子亲手敲出来的果仁,会有豪贵的味道吗?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将玉碗推过来。
做事有首就要有尾,谢珣说是不看,但还是在竹纸上细致地写着什么。
他有一手很好的书法,少时临的是前朝书圣的绝笔“阿摩罗识”
,佛的禅语钩织游鱼的影子,紫毫笔深深按下最后一笔织花。
李重萤嚼着核桃仁,声音有点黏连的含糊,“想吃吗?”
他瞥了一眼,凝定了半晌,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陛下用吧。”
她摇头,眉目间有细微的笑意。
谢珣空闲的左手被她牵过来,十指相接,丞相的小指微微一颤,指尖触及她手背浮起的细骨。
李重萤眉头一动,偏要佯装无所察觉,指了指午膳特意剩下的滴酥鲍螺和桂花芋乳,又指了指核桃仁,最后指向谢珣手边的墨锭,“选一个。”
那是一锭刻有百花的松烟贡墨,篆着栀子、玉兰和桂花,精细鲜妍,暗香盈鼻。
封疆大吏贡上来的好墨,据说能令白丁饮墨书华章,在此刻却显得格外不伦不类。
以讹传讹的野史罢了,这是能入口的东西么?
谢珣垂首睇过,颇觉陛下妙语解人颐,欲笑不笑,心口憋得酸痛起来,暗自心道:不若让她先饮一杯,化出一副经天纬地来,从此做个经纶满腹的文皇帝,留下几笔诗章万世传颂,也能算如她所愿,流芳千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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