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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的狼烟断了,从阴山吹来的寒风里火星也便息了。
春日扬沙走尘,倒多了些牛羊粪便臭气,熏得夏州抖擞精神就活过来啦。
宁朔县街头巷尾的泥水早风干,犄角旮旯的乞索户们更消失不见;轰隆隆是陈年屋舍齐齐拆倒,嘁哩喀喳又有枯木荒草一应推平;州府的文吏们从早走到黑,造户登记写满了三尺高的卷宗;衙役们其后就东西分散,支起大大小小数十家粥铺从年尾忙到了年头:官家这回是夸了海口,要给满城流户置办家业,来帮忙的甭管是谁,还照应一日两顿粥呢。
四面八方,但听得那打石头的叮叮哐哐;打土墙的一连排喊起号子;上土的驮了背篓穿行在金灿灿的日头;砌大脚的撅着个屁股把汗水都掉在黄土地。
曾经城东那些泼皮也成群地来,却成日地嬉笑打闹,也不管那墙拍得实不实,基筑得稳不稳——老天,能有个顶盖遮风避雨就行啦,没儿没女得谁要管那么多!
领头的矮个子赵五一却不干,是这儿要踹一脚那儿要打一巴掌,背个手转来转去俨然一副青天大老爷巡查检视的派场。
兄弟几个从前都是仰他的能耐活着,如今这第一间房自然该是给他赵五一住的。
房子一天天窜起个儿,他这嘴角就一天地越咧越高。
再喝十天的粥,屋子就该搭好啦!
到时候要去偷只鸡,再借碗酒,晚上盖了衣服往自个屋里一趟,再不发愁有人来赶有人来骂,日子可美翻咯!
这么得意洋洋地,赵五一转了三间粥铺,满肚子汤汤水水快活得就差要爆出来。
他打了嗝又去舔牙缝,眼角忽而就瞧见几朵乌云从远处翻身子跳出来,当即沓步子就往回跑——迎接他的是照面一铁锹。
从前摇尾乞怜的贱狗儿招呼都不打,就这么换了模样要做他的老大?“弟兄几个盖的房,跟你这贼小子什么相干?滚远去!
少叫老子几个看见,一顿好打!”
矮个子赵五一身手欠佳,脑袋却灵光,当即“哇啊”
大叫一声,自己要往那土墙上撞个头破血流,连滚带爬就往一旁粥谱找官家说理去。
那仨衙役见又是他,举着汤勺就要一路追杀:“屁事不干,每天还要偷五碗粥……臭矮驴子给爷爷滚回来!”
矮个子赵五一哭叽尿嚎着好似真变成个驴子,一溜烟就跑出了城门啦。
快要黄昏,这城门还是大敞着,随你要出要进连路引也不验了,城门关令靠了墙懒洋洋只管睡大觉,再清闲也没有了。
矮个子赵五一嫉妒得要骂娘,额头上还流血呢,城外那么多牧民——干干净净灰天白草地,哪儿见什么牧民?就是有,错身而过的,这一个个还倒要往城里去!
赵五一要问,人人都瞥他个白眼,身子一拧实在避之不及。
赵五一鼻子里就要冒烟,他的眼睛却明亮,瞥见城门外贴着的那一纸公告啦。
满当当的字,他竟然识得几个,说:什么金号(多半是去年底京城里来和县太爷称兄弟的那商人)和燕人做了交易,有牛、有羊(八千头!
)三月里就免费送来(免费?不要钱?),之前被燕人欺负,丢了家底的牧户都安心等着,现在都进城去帮工,有粥吃。
要不去朔方帮工,也缺人。
赵五一这脑袋立刻就不痛了,小曲儿都哼起来了。
宁朔这穷乡僻壤,他还看不上哩!
他要去州府!
挣笔大钱!
等燕人的赔偿到了,也去挑只肥牛肥羊!
或者也去做生意,和那什么金号一起?做生意才发大财,想想那群京城的商人在顺化炼了几个月的铁,这就有三千只牛羊啦!
他最好走个门路,跟着也吃香喝辣去!
赵五一打定了主意,一双腿脚就有变成驴子精瘦有力的腿脚了。
说上州府就上州府,一路就这么走过去,至多嘬点草根就成。
脑门顶上血液早凝了,单留下来个碗大的疤,难看得很,足够朔方各家门庭若市的所在将他拒之门外。
这朔方街道上呀,真不知有多少双腿脚走过来,又有多少种口音响过去;十月初一那兵荒马乱的情形是再也找不着啦。
临街店铺的牌子新漆了,连幌子也用色彩鲜艳的新布重扎了——便是在春日的沙尘里也瞧得真真的。
赵五一混杂其中,难免就碍眼,东家撵西家赶地这么逃了几条街,最后这天宝客栈的伙计探头看了又看,居然给他捧了碗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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