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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轨夜里没睡好。
第二天清早,他带着从人往崇仁坊齐国公府行去,任凭杨信之等侍从验籍进城穿门过街,自己一路都在马背上半梦半醒地打盹。
没睡好的原因是他和柴璎珞大吵了一架。
初听他那“我要把一娘的案子查下去”
的宣言,女道士还有耐心劝说。
他搬出皇帝阿兄给自己撑腰,向柴璎珞讲了他接到的敕命——明着寻找吐谷浑可汗嫡孙,暗里继续查找杀害临汾县主的凶手——女道士叫他好好想想“主上和皇后夫妇起争执、最后会是谁赢?”
李元轨勉强承认“恐怕是皇后”
。
他那位二哥豪爽刚烈风骨硬朗,发起脾气来雷霆霹雳一般吓人,那没错。
但要说到恒定耐心、坚韧持久、潜移默化、水滴石穿……皇帝再修炼三百年也赶不上他的结发妻。
夫妇二人要是别扭纠缠起来,最后李世民陛下的赢面怕是连一成都没有。
“所以啊,一娘这案子,我劝你也不用太上心了,你就集中精神去找吐谷浑王孙嘛。”
柴璎珞语气柔和,“皇后身子不好,这几天可能没心思理会,可她已经下了决心结案,最终主上还是拗不过她的。
主上叫你暗查,你就先拖着好了。
拖过几天,主上也不会再提这事,各方皆大欢喜,不就结了?”
是啊,皆大欢喜……李元轨叹着气反问:“那一娘呢?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稀里糊涂死了吗?要么被认定为失心疯自尽,要么被泼一盆‘勾引储君死有余辜’的脏水?”
“你这话,真是不明世务的孩子话。”
他分不出女道士唇边笑意是嘲讽、是轻蔑还是凄凉,“这深宫禁苑里,屈死的冤魂数不胜数,哪里缺一娘一个?”
他知道柴璎珞是一片好心为他着想。
这外甥女比他大了快十岁,亲身经历过武德末贞观初的风云变幻,对于天家的“骨肉亲情”
远比他了解更多。
因着生母与柴家的渊源,柴氏家人对他们母子三个也一向亲厚照顾,或许正因如此,李元轨一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暴怒,掀案咆哮。
一娘的性命和名声当然是不值得在意的。
她不过是已得罪废黜被杀的前太子孤女,生不由已,死不从心,就象这高墙之内千千万万无声死去的弱女子一样,就象……他那含恨带泪一条缢索结束了性命的生身母亲一样。
他和长兄遗下的大侄女并不熟悉,甚至可说是这次婚礼开始筹备后,二人才真正见过面。
他也谈不上对一娘有好感,那被幽禁多年的小娘子容貌平平、口齿拙讷、羞怯扭捏,更象个上不了台盘的宫婢。
可她应该是风光出嫁为人妇的,不该在自己大喜的日子里孤伶伶吊在房梁上,七窍溢血,死不瞑目。
李元轨又想起婚礼那晚,他拿着火把冲进新嫁娘的居所时,有恍惚的时空错位感。
站在房梁下抬头望悬吊在头上的少女,明暗交替间,那面容竟似变成了他生身母亲张美人。
后来他认为是室内弥漫的香气使他有了那样的错觉,当他知道铜炉里燃着的香丸来自柴璎珞随身携带的荷囊、是他母亲生前手调致送的。
极熟悉的幽香袅袅散逸,一瞬间将他带回阿娘身边。
李元轨的母亲张美人,在后宫中不算出挑,据他所知,也没太掺和武德后几年的兄弟夺嫡——然而在无法避免的些许轻声耳语、闲聊传音、臧否人事时,张美人无疑与后宫中绝大多数妃嫔一样,是向着原太子建成说话的,也将自己和一双儿女的后半生希望全寄托在那敦厚储君身上。
武德九年六月那天,李元轨记得母亲仓皇奔入屋内,将自己和妹妹左右揽进怀,母子三人躲在角落里发抖,就那么藏躲了一整天。
那年他刚刚才朦胧记事,又过了几年,他们和其他妃嫔娘子兄弟姐妹一起搬家,由大内后宫搬到了高峻偏僻的大安宫里。
阿娘有时伤心抹泪,会悄悄地说,如果原太子还在,他应许过给十四小弟封个富庶又邻近京师的封国,给十七妹找个富贵温厚前途无量的驸马。
言下之意,当今这杀兄逼父上位的二阿兄天子薄待了庶出的弟妹们——然而也不过是一个荒宫嫔妾的痴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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