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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以为虞、夏不以谦辞,殷、周不吝诛放,畏天知命,无需谦让。
恭请大王早登大统君临八荒,上应黄天之数,下慰黎庶之心。”
论爵禄资历,陈群不及董昭,但他乃中原名门陈寔之后,在士林中的威望首屈一指。
如今连他都公然这么讲,别人更有何顾忌?长史陈矫为首的所有文武尽数跪倒:“恭请大王早登大统君临八荒。”
“都起来……”
曹操既没表现出诧异,也没有任何喜悦之色,他的眼神宛如深邃的古井,“寡人知你等诚意,但我不能做皇帝……”
这次他没有给出任何理由,也懒得再编造假惺惺的借口了——不论曹操如何胆大妄为,毕竟修儒家之学长大,他无法抹杀前半生食汉粟、受汉恩的事实,连他自己都认为以臣谋君是天大逆事,哪怕自欺欺人当无冕之皇也不敢迈出这一步,此其一也;三十年来他每有所图必“三让而后受”
,不断表示要忠于汉室,如今反目不啻为自打耳光,失信天下,此其二也;他毕生以拯救危世为志,自诩“奉天子以讨不臣”
,视孙、刘为乱世纵横之徒,一旦称帝汉室从此不复,孙刘也势必要各谋九五,天下便成三帝同尊之局,要曹操与孙、刘为伍,实在心有不甘,此其三也;华夏自古重一统,今却未得归一,做半壁河山的皇帝终归不圆满,怎配与秦汉开国之主比肩?与其被后世小觑,不如不做,此其四也。
这些顾虑条条在理却不可言传,但群臣也差不多全能揣摩到——话说到这份上依旧不允,他们实在拿这个毕生追求完美,却偏偏得不到完美的人没办法啦!
群臣无奈,纷纷起身。
却有一人跪地不起,正是与曹氏至亲至近的夏侯惇:“大王!
我有一言实在难忍。”
这半年多他主持汉中撤军、与张既安排百姓迁徙、七军败后筹措募兵,忙得不亦乐乎,日夜操劳染了场病,至今尚未痊愈,脸色苍白声音嘶哑。
“说吧……”
夏侯惇骤然提高嗓门:“天下皆知汉祚已尽,殿下戎马三十年,功德著于黎庶,即便称帝应天顺民,复何疑哉?”
夏侯惇这话听似老生常谈,其实别有一番深意——你那些不称帝的顾虑固然有理,但说穿了不过“脸面”
二字,都是别人怎么看你;而你忘了最重要的是你自己!
那一瞬间曹操几乎动容——不错,任何人活着都是为自己,别人怎么看真的重要吗?三十余年戎马春秋机关算尽,为的不就是最后这一步吗?有生之年这步没迈出去,对得起自己吗?
董昭见他有动容之色,正欲再添把火,哪知还未开口,又见曹操摇了摇头,表情甚为苦涩,却说不清是悲还是喜:“施于有政,是亦为政。
若天命在吾……吾愿为周文王矣。”
本已热闹起来的宴会又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暗暗品味这话的深意。
孔子曾评价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
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
曹操以文王自诩,便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就算天命所归也未必要抓住。
“施于有政,是亦为政”
,掌权一世造福众生也就够了,何必非要图那个虚名?不过群臣很自然地顺着这思路继续延伸——周文王固然屈尊事殷,可到他儿子武王之时还不是要取而代之?莫非曹操的意思是他当文王、太子当武王?
但不论他们如何揣摩,曹操显然不愿再提此事。
他慢慢合上眼:“你们刚才说想听寡人作诗,那我就作一首……”
静默了片刻,轻轻吟唱道:
厥初生,造化之陶物,莫不有终期。
莫不有终期……
圣贤不能免,何为怀此忧?
愿螭龙之驾,思想昆仑居。
思想昆仑居……
见欺于迂怪,志意在蓬莱。
志意在蓬莱……
周孔圣徂落,会稽以坟丘。
会稽以坟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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