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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说的是苏州话,声音又细,语速又快,但柳梦斋那一双贼耳朵还是听了个一字不漏。
他心中雪亮,假如有哪天自己也被投入大狱,适才那个还信誓旦旦非他不可的女子将会拿同一副漠不关心的口吻谈起他来,他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张脸蛋、一根阳具、一座钱庄……她一转身就找得到下一任,再接着对别人演出她亘古不变的“深情”
;而他厌倦这一切已经太久了。
柳梦斋回忆起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节,那时他刚脱去练功的铁鞋锡衣,被身轻如燕的新奇感蛊惑着,总忍不住悄悄地飞身上房,想听一听父亲和叔叔们都在整夜谈论些什么。
最开始他听不懂,等他能听懂,就再也不想听到他们的任何谈话了。
他又去攀其他的屋顶,偷听其他人——出于一个少年对世界背面的好奇。
然而他发现,人在私底下和在公众面前简直是完全两样,他们白天里说的那些话和他们夜里头做的事又是多么的不同!
他自己的妻子,那个出身官门的高小姐曾问过他,为什么要没日没夜地出去打猎,你不怕那些野兽吗?不,我不怕。
我见过两匹狼挣命地撕咬,但我从没见过其中一匹微笑着把另一匹的狼崽子挨个破膛,只为了从对头嘴里掏出一个名字;我也没见过一对狐狸在窃窃耳语后,一只就被另一只送入了猎人的捕兽夹。
比起野兽锋利的爪牙,柳梦斋更惧怕人类柔软的舌头;他们的语言,哪怕由文淑那样悦耳的嗓音娓娓道来,也是他没办法理解的兽嗥。
如同每一个孤独如潮涌的夜晚,柳梦斋在恍恍惚惚中再度听见了娘:臭儿乖,娘出去给你买糖吃,晚上就回来。
“臭儿”
一直等着,但娘晚上没回来,娘再也没回来过。
娘,你也骗我吗?“我不是自愿抛下你,我只是死了。”
——柳梦斋猛地从睡梦的边缘一惊而起,他缓了一缓神,才忆起重现于他耳边的回声并不是来自娘,而是另一个女人;还不算是个女人,只是个女孩。
他很多年没上过屋顶了,许久不曾感受过的一股强烈冲动攫住了他,鼓动着他去爬那个女孩的屋顶,这就去!
只因——怎么说好呢?即使在梦中,娘的样子也好似陈年的旧曲,渺渺茫茫,他只好穿过千姿百态的女人们,希图找回一点点似曾相识的音容笑貌。
而此时此夜,他感到白万漪身上的回响格外浓烈。
柳梦斋停下了伪装的鼾声,他起身穿衣,推开窗就溜走了,丝毫不顾及文淑发现他的不告而别后将会有多难堪。
反正金钱的巨响足以令她对所有的杂音装聋作哑。
月照千门,泛白的瓦片如浪涛一般由他足尖滚过。
他踩踏着音乐与喧嚣、骰子和醉笑……不费什么劲就觅到了怀雅堂里最安静的一所小院,住在这里的该就是那几个还没出道的小清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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