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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车子慢下来,周乾回头叫了声:“郎君,是这里吗?”
纪长清抬眼一看,车子停在一所大宅跟前,早有看门的仆人迎出来,欢天喜地:“郎君回来了!”
宅中涌出许多人,拉车的拉车,牵马的牵马,七手八脚把他们迎进去,贺兰浑在门前握住纪长清的手:“道长。”
纪长清抬眼,迎上他亮闪闪的桃花目:“这还是头一回,道长来我家呢。”
纪长清靠在凿着牡丹凤鸟纹的池壁上,微微合起双目。
温泉水带着淡淡的硫磺气味萦绕在鼻端,脑中有片刻放空,听不见看不见,整个人仿佛脱离了肉身的束缚,轻飘飘在虚空中,万虑皆消。
但这种状态并没有保持太久,纪长清很快听见了水流的声音,嗅到香炉中散发出冷而远的瑞脑香气,日光从合着的眼皮透进淡淡的光影,今天也是个艳阳天。
不由得又想起武三娘那间昏暗狭小透不进日光的屋子,想起她枯黄憔悴奄奄一息的脸,高高隆起的肚腹仿佛独立于身体之外,贪婪地吸收着她仅存的生气。
贺兰浑说,王家之所以如此待武三娘,是因为她怀的是五通的血脉,他们要让她自生自灭,免得此事传扬出去丢了他们的体面,然而五通分明又是王家招来,五通□□之时,王家必定默许,到这时候,王家却又厌弃她丢脸。
而武家在武三娘回去求救时紧锁大门,贺兰浑说,也是因为武三娘丢了他们的体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武三娘已经是王家的人,擅自逃回娘家就是不守妇道,对于武家那些男人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
性命不是他们的,他们倒是看得很轻。
纪长清忽地睁开眼睛,有片刻的疑惑。
她的心境从来都是古井无波,师父说过,她天生无法感受人世间的情感,无喜无怒无悲,此为道心,于修行之事大有裨益,然而这些天以来,她能感觉到自己心绪的浮动,譬如此刻,她为武三娘的遭遇感到不平,这是前所未有的。
纪长清拿起水勺,慢慢往身上泼洒着温热的泉水,回想这些天的异常之处。
从前她总是独来独往,是以心境越发清冷,这些天日日纠缠在红尘俗事中,又跟贺兰浑走得太近,透过他看到太多听到太多,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才心绪浮动。
她只是一介女冠,捉妖尚可,红尘之苦,她亦无法帮这些人超脱。
纪长清放下水勺,拿过池边放着的布巾正要擦身时,听见门外极轻的脚步声,贺兰浑来了。
纪长清坐起在池沿上,听见脚步声在门口处停住,贺兰浑停在那里,半晌没有做声。
纪长清擦着胳膊上的水珠,温泉水滑,此刻全身泡得透了,暖洋洋的有些懒意,她平素并不在意这些俗世的享受,但若是有,她也并不会推辞,道法自然,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胳膊很快擦干,柔软的布巾顺着脖颈慢慢向下,纪长清想起似乎谁说过,贺兰浑很有钱,进了这处宅院后的所见所闻,他的确是豪富,这间数丈方圆的浴房,这天然引来的温泉水,寒冷时节能如此享受,果然是有钱的好处。
门外依旧没有动静,纪长清便也不理会,哗啦一声站起来,水珠纷乱着从肌肤上落下,随即听见贺兰浑微带着喑哑的声音:“道长。”
纪长清嗯了一声,听见他问:“我能进来吗?”
纪长清很快擦干身子,拿过架上放着的里衣:“不能。”
门外传来低低的笑声,贺兰浑在笑:“跟我就不必见外了,咱俩谁跟谁呀。”
这是见外吗?他好像总有许多歪理。
纪长清穿上里衣,极细软的料子,穿在身上毫无分量,软而滑地贴着肌肤,浅白的颜色,领口一粒朱红纽子,异样娇艳。
跟着擦干脚,踏上云丝履,浴房中水汽大,边上又有一双防滑的木屐,纪长清伸脚踩上,听见贺兰浑的声音:“道长穿好了吗?”
纪长清拿过中衣:“没有。”
门外,贺兰浑侧着身子站着,捕捉着里面每一点细微的响动,水声再不曾听见,想来她已经出来了,有很轻的织物摩擦声,想必她在穿衣,只是不知道咽下穿的是哪件?外衣,中衣,还是里衣?喉结滑了一下,焦渴极难忍耐,贺兰浑低低笑着:“道长再不出来,我就要进去了。”
哒一声轻响,木屐踩在地面的声音,她起来了,贺兰浑几乎是同一时刻,猛地推开了门。
满室水雾扑在脸上,眼前有片刻朦胧,随即水雾沿着细细的门缝溜出去,露出面前朝思暮想的人,她正在穿袍服,手伸在腋下系着衣带,黑发湿漉漉的垂在肩上,一滴水顺着发丝悬在腮边,似滴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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