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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的棺材停在火化炉口,我扶着妈站在一旁,妈的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苍老憔悴,整个人很安静。
这几天里,我们哭了太多,也哭得太累,累得已经像一双无知无觉的人偶,眼眶里枯竭到一滴泪水也没有了。
小松子从外面跑进来,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郝泽宇跟老牛来了,但他们不是家属,火葬场的人不让他们进,堵门口了。”
我没回答。
这时,控制火炉的师傅问:“再看一眼吗?”
我们走上前,我微微俯下身,深深地看了爸最后一眼。
经过遗体美容,爸的神态很安详,除了脸色异常苍白,跟平常几乎没什么两样,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骂我说,不是让你好好拾掇拾掇自己吗,你看你这是什么模样。
爸,我拾掇过了,真的。
郝泽宇也来了,可他这时候来有什么用呢?咱们等他一块儿吃饭,最后也没等到。
您的最后一眼,他也没资格见,他凭什么呀,您说是吧?您别不出声啊,您再跟我说句话啊,爸,爸?
师傅戴上手套,示意我们站开点儿,“开始了啊。”
“别,师傅,我先走,别,别。”
我嘴里乱七八糟地说着,一步步退后,脚底发软,踉跄着往外跑。
我听见身后火化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女人的哭声,机械运作的巨大震动让地面都跟着一起颤抖。
我跑得没了力气,在一棵树下蹲下来,呼吸急促得像是肺要炸了,不住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这个刹那,我仿佛是被抽了魂,意识浮游在天际,无数错乱的回忆在这一刻相互交织。
我出生时,脐带没扎好,无法排便,医生无计可施,姥姥和妈都准备放弃我了。
爸听说了个偏方,用沾着香油的咸菜条,刺激肛门。
他几天都没合眼,一直重复做这个工作,结果我喷了他一身黑屎。
爸每天出班的时候,要偷偷走,要是被我看见,我“爸呀爸呀”
地不让他走,他没办法,只好把我放在车上,一直哄到我睡着,再把我抱回屋里。
我在学校跟区长的儿子打架,学校护着对方,爸直接跟校长打了起来。
校长骂龙生龙凤生凤,你一个司机的孩子,永远没出息。
爸领着我回家的时候,我哭着跟爸说我会有出息。
然而我没有。
我没出息到让爸把命给搭进去了,我永远没有机会去补偿,我的余生都将浸在恨意之中,我恨我自己,我恨我是爸的女儿,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我,爸会好好活着。
可人究竟为什么要活着?摸爬滚打、含辛茹苦地过一辈子,就为了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被推进一个冰冷的炉子里付之一炬吗?
妈越来越绝望的哭声钻进我的耳朵里,一下一下刺着我的耳膜。
我听见小松子夹着哭腔劝我妈节哀,我的心狠狠地揪成了一团。
我咬住了舌头,拼命抵抗即将汹涌而来的崩溃感。
我突然意识到,爸走了,我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谁都可以倒下去,只有我不能。
我必须要扛起一切,好好照顾我妈,我要替他活下去。
这就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死亡的意义。
我抬起头,看到高大的烟囱里缓慢飘出一股股烟,我知道,那是爸。
世界上唯一一个觉得我瘦、觉得我漂亮、把我视为瑰宝的人,就这样不在了。
我在原地蹲了很久,一个工作人员急匆匆跑过来告诉我,门口那边还在闹。
我扶着树站起来,跟他赶过去。
郝泽宇正跟火葬场的人撕扯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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