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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疾刚到北疆的时候,身体还在发热,头昏脑胀,只是吊着一口气在前行。
长途羁旅掏空了这个京城公子本就羸弱的身子。
他一路上持续不断地生病,额头上的黥刻生了黄水疮,几日后结成乳黄色的脓痂,奇痒无比。
押解使和几位防援人向来不大同他说话,见此情形才开口:“你挠它,它烂得更快。”
秦无疾顿了半晌,这才松了手,双手叫沉重的铁锁拷着,无力地往下垂坠。
若是从前在京城,秦无疾便是掉几根头发,都要惹得院子里十余个仆从大惊小怪,细细地给他调理身体。
国相爷家的公子,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
然而对于现在的秦无疾来说,这已经是身上最轻微的伤痛。
最要命的还是高热。
他外伤清理不当,夜里又着了凉,一路上发热便没有停过,喉咙一痒便是一口血痰,面若金纸,险些熬不过去。
押解使亲手将他从京城带出来,知晓他从前身份尊贵,更是天下读书人都尊崇的才子,兴许是顾及自己的名声,只上了锁,没叫他带枷,已经是额外的照顾。
出京十余天,押解使见他实在走不动路,便拿路钱换上几棵便宜的草药,碾成渣子叫他混着水喝了。
放眼望去穷山恶水的,也没什么别的法子。
多亏路过晋州的时候,秦无疾遇到一些从未谋面的文友。
他们早听说秦无疾要流放三千里的消息,算着日子等在驿站,见了秦无疾这落魄样子几乎不敢认,心里难过得厉害,赶紧请了大夫煮药,叫他喝上了一天麻黄汤。
几个书生更筹资买了几颗昂贵的参丸,临走前躲着押解使和防援人,给秦无疾揣在怀里,让他日日含在舌下,替他稳住了这条命。
有个防援人余光瞥见这场面,拄着水火棍同押解使嘀咕了一句:“哪儿来的规矩……”
押解使没回头,哑着嗓子回答他:“你甭管。”
说是参丸,用的大抵也不是什么好参,算下来不过几十两银子。
京城之外,敬爱秦无疾的书生们大都清贫,这已经是几个人掏空荷包的结果。
他们也觉得窘迫,偷偷送药时候挺踌躇,怕人家嫌弃。
秦无疾往日金贵日子过惯了,何曾在意过钱财俗事。
这几十两药资,在京城不过买他几碟点心。
但他现在揣着这半瓶参丸,只觉得无比贵重,重得几乎要拿不动。
形销骨立的少年人红着眼睛,逐一记住他们的姓名。
站在阴凉里的押解使抬头看看天色,躲不住了,打断几个年轻人的依依惜别,催促秦无疾上路。
并非他不通人情,只是路程都是有数的,每日最少也要行五十里,延期的责任他担待不起。
秦无疾就这样拖着铁锁,一路烧着,按时赶到了边塞。
……可赶到了又怎么样呢?
被这副羸弱的身体拖累着,搞不好几日便死在荒城之中。
就算秦无疾运气好,苟且偷生,估计也是一辈子困在这里蹉跎岁月。
什么科举、什么前程……统统没了盼头。
押解使看着他病骨支离的模样,仍耷拉着脸,心里却叹了口气。
面前这个萎靡不振、佝偻着腰的瘦猴儿,往日身份再怎么尊贵,如今再怎么落魄,在旁人看来也才十五六岁,冠都未加,还是个半大孩子。
此时,距离关城还有不到一日的路程。
押解使趁几个防援人在水井边歇着,偷偷摸摸贴近秦无疾,手顺着他袖子伸进去,往他掌心塞了些东西。
他声音沙哑:“秦小子拿好。”
秦无疾愣了愣,摸出那是几块碎银子,压在手心里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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