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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可以共情的,我已经有了女朋友,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可以设想,如果我或我的祖辈从事过一些危险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告诉我的孩子,这是一种本能的保护。
带了这次的照片回去放到相册里,在下一次造访墨脱之前,我结婚了,生了孩子。
在我的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我去了三次墨脱,孩子17岁那一年,我爸告诉我,等他成年之后,就让他去,我不能再去了,就像我当年一样。
我不理解,问他为什么。
我爸说,这是我爷爷交代的,他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不过他猜,是那三个人不想和我们有过多的交往。
我想到了苏爷爷给我的相册中,逐渐减少的人数。
我好像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来送苏爷爷最后一程了,尤其是苏爷爷的师父黑眼镜,听说苏爷爷是他的关门弟子。
在他们漫长的一生中,已经送走了太多人了,我留心过照片上人们的神态,非常放松,也很活泼——我大概继承了我家祖传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以至于想不到一个很合适的形容词,说他们活泼的意思是,他们的眼睛中没有现在这么强的沧桑感。
照片上每少一个人,他们就送走了一位重要的朋友,他们一共送走了三个,我不知道这对于他们来说会是一种怎样的创伤,但我设想了一下,如果我连续送走我爸、我爱人、我孩子,我一定会崩溃。
我不知道他们会活多久,但从照片来看,他们几十年内没有任何衰老的迹象。
这只能说明,任何像我们一样的普通人,能够陪伴他们的只是他们人生中很短的一程,他们会送别所有人,然后继续不能回头地向前走。
我想,在三次痛苦的死别之后,他们会意识到,不再和人建立太深厚的情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所以我们每一代人能够见到他们的时间,只有18岁成年到孩子成年的短短二三十年,这点时间,也就能见他们几面,对他们来说,我们这样的路人的生老病死就是不会伤感的事了。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去墨脱最重要的事情,是看看他们还活没活着,以及拍一张照片了。
我爸生我生的晚,我生我孩子也晚,等我孩子能去墨脱的时候,我爸已经在品尝衰老的滋味了,我便问他:“你说要是有一天去墨脱,他们仨不在了呢?”
我爸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那时候爷爷已经走了,他去问过苏爷爷,苏爷爷说,不在就不用再去了。
“你说对他们来说,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我问我爸。
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我曾想象过,如果让我活一二百年,我一定会想死,但他们经历过的事情一定和我不一样,以至于他们现在可以这样平淡的生活。
因此我不敢说,活着对他们好,还是死了好。
我爸感慨,我还真是随他,他也问过这个问题。
他告诉我,苏爷爷说,这对他们来说没有区别,生和死对他们来说就像早晨吃什么一样普通。
苏爷爷是我爸接触过的最了解他们的人了,所以我爸只能告诉我,像活到他们那样境界的人,已经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了。
我想了想,我爸这话有理,他们已经超脱了凡人的境界,但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我爷爷还是个凡人。
不然他不会让后代一直去看,他们还活没活着,还收集照片。
我把我的想法跟我爸说了,我爸也认可,不过他说,收集照片的事,是照片上那六个人里头最后死的那个人交代的,我问为什么,我爸说,因为那个人也是个凡人,他不希望他们那一辈人都死了之后,他们三个被彻底忘记。
我爸又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人活过总是要有证据的,他们仨什么都没有,只有照片了。”
这话我同意,我特意查过他们仨,倒不是对祖辈的事刨根究底,只是突发奇想的好奇。
我发现,他们三个的事情像是被刻意抹掉了一样,很难想象在如今的网络上,查不到一个人活过的任何痕迹。
他们照片上的其他三个人,我都查到过一些蛛丝马迹。
孩子成年之后,一直到死,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只听孩子跟我提起过只言片语。
我这一辈子,对他们最感慨的一件事就是,幸好他们是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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